一
我国自古有“神农尝百草、日遇七十毒”之说。说的是神农氏在尝遍百草、教人耕种的过程中遇到了、即发现了许多的毒物。神农氏乃我国先民的典型化人物，他们在分辨稻麦粟稷的可食性的同时也发现了不可食，但可用于治病的毒、此处之“毒”字应作“药”解，于是有了医药。是故，有“药食同源”之说，不过自神农氏起两者即有区分：食物为民之营养，一日三餐不可或缺，而药为治病之需，非不得已、不可用之。
无病不需吃药本属常识范畴，或有无病呻吟者，应无无病吃药者。然而大千世界林林总总，也总会些本非寻常之事，兹单表一艾君家中之事。
艾君名启耀，安徽人氏，原供职于某国营企业，改革开放之后，辞职下海经商，稍定，夫唱妻随，其妻亦辞职相帮，夫妻二人同心合力，办一小企业到也得以生存发展。育一女，渐长成，已在省里读大学。艾君事业家庭，渐入佳境。
艾君生得白白净净，戴一副不深的近视眼镜，言谈举止一派斯文，睱时还喜欢读些书，处处追求个“儒商”的形象。之所如此，大约亦与家学渊源有关。据说艾家祖上有人中过进士，艾君从记事起，即知老宅中有许多书籍。其曾祖父曾业医，名闻乡里。不过从他祖父起，却无人再承医业，而是进了钱庄、学了会计。不过或许有此“基因”，艾君阅读除文学、历史之外，对中医书籍亦甚感兴趣，读多了，对阴阳五行、气血经络之说也略通一二，甚至汤头歌诀、君臣佐使之法亦能粗通。因此自己或家人遇有伤风、感冒、肠炎之事皆不劳医师处方，自去药店购些防风、柴胡、黄芩、甘草之类，服之皆效。且喜艾君自我调理得法，並无“三高”症状，自信无病，自然也就从不作体格检查。
时光荏苒，艾君年将半百，逐渐感到有些“肾虚”症状，遂嘱夫人购些牛鞭、羊鞭，又加枸杞、黑豆之类，渍于酒中，日日服之，並无效果，自忖自己终非医学专门，还需请教医师。及就医，几乎不劳医师询问，尽说肾虚之状，一如书中之说。医生不需劳神分析，“肾阳不足”诊断出焉。于是开了补肾壮阳之剂，艾君称谢，回家服药。服药不过数日，艾君仔细体会，似房事有些改善，于是虔诚服用不断。
不过服药数月，似乎未达初衷，艾君自是认为药力不足之故。适时交冬令，商界诸君于“膏方”一事多有趋之。艾君医书看了不少，“秋收冬藏”、“冬令进补”之说，体会自深于朋辈。既然肾虚，则“虚则补之”，于是诊于某大药店坐堂之名中医，自述腰酸耳鸣、小溲清长之类，名中医闻之自知其意，于是淫羊霍、巴戟天亦尽入膏中。艾君日日服用补肾壮阳之剂外，又服此类膏方。在艾君看来，既单服汤剂药力不足，加服膏方恰是弥补之法，有何不可？甚至鹿茸、鹿血、海马、狗肾亦常格外添加。夫人见艾君每日要吃许多药物，心生忧虑，尝提出要当心副作用之说，艾君则明白了当告之：“中药皆天然之物，绝无副作用”。夫人知夫君医书读了不少，信必有理。
二
艾夫人人到中年，体型渐胖，社交之中见赵总之续弦夫人，甚是苗条，心生羡慕，开始萌生减肥之念。唯听说减肥需节食与锻炼，而节食尽失吃福，似乎不妥，锻炼身体一事则属时尚之举，应可采用。适钱老板夫人亦有此想，遂相约去某健身房买了健身卡，前去练了一回，甚累，心想坚持下去或好，便又去了两次，恰又扭了膝盖，终悟出“此法虽好、但不适于自己”。回到家中与先生说起此事，夫人拟减肥，艾君自然赞同，既然运动之法不适合，乃力主服药减肥。不过以艾君之中医知识似乎减肥之事难与心肝脾肺挂钩、亦难与虚实寒热匹配。为难之中，忽然想起尝见报端载有广告，某明星现身说法推荐之“减肥灵”，说是纯中药制剂，绝无副作用云云，于是说与夫人。夫人对该明星本甚心仪，曾闻明星为适应演出戏中人物，常需有在短期之内减肥十数斤者，因此对此药深信不疑，遂购来服用。服用方才3天，便觉尿多，体量竟减去一斤，大喜，乃坚持服用，曾稍停，体重便增，乃悟出需持续服用之理。好在是“纯中药无毒性”，但服无妨。
又一日，其女自学校归来，艾君夫妇视其若掌上明珠，爱女心切，似觉其面色少华、发色暗淡，询其身体情况俱无不适，其女自谓当是功课繁重缺少体育活动所致。艾君则以既然无病，亦应用中药调理以“治未病”为上。其女以在学校中服中药不便，力辞。艾君遂购得何首乌若干，嘱药店加工为饮片，交其女泡茶饮。並告知：
“此药名何首乌，相传古代有何姓老人，日日服之，须发皆黑，故名。”
“有没有副作用呢？”
“此药生于山野之中，得天地之精华，何来副作用之说。”
“此药健肾強身，我亦已服用有年，纯中药绝无副作用，你可安心服用”。艾君又补充強调。
三
艾君补肾，补了几年，虽说那事也不见得改善多少，但自己认为还亏得吃了这些药物，但总算也还说得过去，最重要的是这些药物並无何副作用。艾夫人亦以为亏得服了这减肥药，这几年来也只长了3公斤，而且确也无副作用，到是事实。
又数月，平日身体尚健的艾君忽感疲惫，食欲下降，似乎真有病了。艾君也是心细之人，忽注意到尿色深黄，心想：尿出于肾，应是肾脏真有病了，尿清长为肾虚之症，尿短赤应反之，是什么症候呢？肾实之症？补肾的药吃得过头了？“肾实之症”？似乎医书上未曾见过，这时艾君觉得“书到用时方恨少”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。
正在艾君对“肾实之症”无解之时，艾夫人忽然发现先生眼白发黄，生肝炎了！夫人大惊。几乎不由分说，医院，立马查血，肝功能大有损伤，于是肝炎确定。再查甲、乙、丙、丁、戊各种肝炎抗原抗体，以及各种自身免疫抗体，却皆阴性，证明不是传染性肝炎，亦非免疫性肝病。于是医师追问服药情况，艾君答以：未服特殊药物。艾君並非有意隐瞒，而是认为中药无副作用，不在应答范围之列。孰料该医师直接追问：
“近期服过中药吗？何种中药？”
“中药到是一直吃的，不过中药无副作用啊。”
“因为什么病吃中药？”医生不想与病人争辩中药有无副作用之事，但闻一直吃中药，故要追问是何种疾病之事。
“並无疾病，调理肾虚。”
医生不再追问，以药物性肝损伤之病名收住院治疗。
在院治疗两周，黄疸消退，肝功能好转，症状减轻。病人将出院回家休息。经治医生觉得有责任向病人及家属交待病情，于是约了病人与家属同至病房办公室一角，坐定之后，医生说明此次之病为药物性肝炎，幸现已好转，据服药史看来，应与所服中药有关。今后如再服此类药物仍可再发此病。
“不是说中药无副作用吗？”艾君強调此点
“不，中药也有副作用。中医也认为是‘是药三分毒’。”
“那么以后不能吃中药了？”
“到也不是，药物是治病用的，如为治病之需，则需权衡利弊，考虑是否必须用药、用什么药、用多久等等。有些有肝肾毒性的药物，必须使用时还需定期作肝肾功能检查，如有损害，必须及时停药並作相应处理。”
“不是说要‘治未病’吗？”
“‘治未病’是近年中医学界提出的一种理念，其意相当于预防的概念。”
“‘治未病’不就是在没病的时候先吃药吗？”艾君对服药一事情有独仲，只是这回吃了个大亏，心中终是难以释怀。
“清代医学家曹庭栋在《老老恒言》一书中说：以一纸方药治已病，不若以饮食起居之调摄治未病。‘治未病’是应以养成良好的生活行为为主的。”不料这医师中西精通，言之有据。
艾君无语了，回顾这些年来自持看过几本医书，诊病时有意无意地误导医生开药，又自说自话地加倍服药，胡乱服用“名贵药材”确也欠妥，于是表示今后诊病、服药皆应遵从医嘱。
艾君回到家中，那些剩余药物自是不敢再服了。忽然瞥见夫人所服之减肥药，亦已服用数年，自应作些肝肾功能检查以策安全。医院听医生一席话，早也想到此点，于是就医检查，果不出所料，肾功能受损。艾夫人一惊，赶紧在肾病科就诊，接诊医师似乎胸有成竹，说是近年发现有些可影响肾功能之中药被用于减肥药中，长期服用必伤肾脏，应即停药。而减肥一事实应从控制饮食与增加运动入手，不能滥用药物……
艾夫人回到家中说与先生，如此这般。马上想到曾让女儿服用何首乌之事，随即电话询问情况，其女答曰：
“並未服用，因上网查过，此药如炮制不善，可有肝脏毒性。”夫妇二人方始放下心来。
艾君夫妇二人误信“中药无毒性”之说，一是擅自加量服药、一是服了不明中药，而且久服经年，结果一伤肝、一损肾，始信“是药三分毒”之理。
药为治病之物，岂可随意服用？
附注：谨慎用药当心损肝伤肾
食物吸收以后都需经过肝脏的新陈代谢方能为我所用。药物又何尝不是？进入人体的许多药物最终都将由肝脏处理，解毒后经过肾脏、肺、或肠道排出体外。药物在肝脏中也不仅是“废物处理”，许多药物是在肝脏中的一系列的酶的作用下，被“活化”才起到作用的。药物在被“活化”的过程中多数毒性下降，但也有被“活化”后的产物毒性增加。面对药物的毒性，首当其冲的便是肝脏。
药物的肝损害可表现为急性的，如在用药过程中突然发生黄疸，此时作肝功能检查可见血中胆红素升高，转氨酶也可随之升高，此种情况常见于应用同化激素、甾体类避孕药、红霉素等药物的过程中。也有并不引起黄疸，只引起急性肝细胞损伤的，如对乙酰胺基酚、四环素等，发生肝损肝的主要导致血中转氨酶明显升高，病人常表现出体乏无力、食欲不振等表现。当然也有上述两种类型兼而有之的，如应用异烟肼、三氟拉嗪等药物时发生的混合型肝细胞胆汁淤积性损伤。但也有表现为慢性的，甚至在停药后一段时间才表现出来。
中草药能引起肝损害的也不少：雷公藤、黄药子、苏铁、商陆、苍耳子对肝脏有毒性，久已知之。常用的合欢皮、番泻叶、苦楝皮、贯众、石蒜、黄芩、柴胡、白藓皮、牡丹皮、槲寄生等也可能损害肝脏。近年国内外特别强调了含马兜铃酸的中药对肝、肾的毒性。
药物引起的肝损害，尚缺少特效的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法。幸而停药后多数会逐步减轻，但也有不能完全消除者。
一旦生病，对于用药是应该仔细权衡的。必须要用的还得用，可用可不用的不用。如果必须要用，涉及到损肝、伤肾的，除了剂量、疗程上需要仔细推敲之外，病人应定时作肝肾功能检查，如发现问题应及时停药处理。
“用药如用兵”，应该慎之又慎。
原载：杨秉辉著《看病的学问》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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